从事精神卫生工作 18 年,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心理卫生中心副主任医师李喆仍然坚定地认为:「我更喜欢治疗一个人,而不是治疗一种疾病。」
2003 年,李喆在四川大学华西医学院完成五年制的临床学习后,选定精神卫生专业作为自己的发展方向。「那个时代,大家对医学的认识更多在内科和外科,对精神卫生专业专业有很多误解和偏见。所以甚至是我周围的亲人也很疑惑,为什么去选择精神卫生的专业?」
到现在,李喆已经就任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心理卫生中心五病房负责人、医疗组长,是四川省医学会精神专委会青年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对于精神卫生疾病的治疗他有更深的感悟:「要更好地平衡和了解患者和家属的需求。我们治疗的不是一个症状。只要他(患者)的症状有 50~70% 范围内的缓解,就让他尽可能地回归正常的生活。」
找准个人定位
「每个人有自己的定位,你要评估自己适合去做什么专业,怎么去做。」
李喆选择精神卫生专业的原因有三
首先,自己比较有耐心,适合相对缓慢的工作节奏;
其次,自己更喜欢去治愈一个人,而不是疾病。这是精神卫生和传统的内科、外科有区别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风物长宜放眼量」。虽然当时国内还没有脑科学的概念,但从国外的发展来看,精神医学应该是未来重点发展的方向。
本科毕业那年,华西医院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在全院铺展开,李喆是首批参加住培的医学生。他表示,5 年的规培非常辛苦,收获也比较多。
据他介绍,每一个规培的医生至少管理 16 个病人,每个月还要参与普通门诊、实习和见习生的带教以及参加研究生的读书报告。除了临床培训,在科研方面也有相应的要求,要完成论文综述或者个案撰写。
之后,他选择继续深造,在 2009 年 5 月获精神病与精神卫生硕士学位,2015 年获博士学位。此外,他还在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精神卫生研究所(NIMH)从事双相情感障碍的睡眠和生物节律的研究。
除了专业选择上要有定位,青年医师要找到适合自己的科研的道路。
「不是说每一个临床医生都很擅长做基础科研,」李喆谦虚地表示,自己跟其他人比较起来,科研不是特别突出。
他建议医生要学会通过治疗的患者,总结自己的经历感受和学习经验,形成比较典型的案例报道、综述。这都是医生在科研上可以去做的尝试。他经常将自己遇到的典型病例投稿到医学媒体上,「不管是什么样的治疗经验,分享出来让更多的医生了解到,就能够更好地为其他患者服务。」
2017 年 7 月,李喆作为中组部、教育部的援疆干部,担任新疆克拉玛依市人民医院精神康复中心主任。面对精神康复中心的 5 个科室互相独立,在管理上如何将其凝聚为一个团队得问题,李喆就组织全科的疑难病例讨论:每一个科室轮流提供案例出来,全科一起讨论。
很多医生表示,之前都是自己默默学习,这么多人坐在一起,针对一个问题开展交流探讨,互动氛围非常好。这种感受从来没有过。
「人才梯队也很重要。」为了把医院的年轻人给培养起来,李喆制定小讲座制度。某一个年龄阶段以下的医生每周轮流做读书报告,全中心一起点评和学习交流,「让年轻人从被动的学习变成主动学习。有了压力以后,他才会有些想法,才愿意去做一些事情。」
早期识别儿童青少年抑郁症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感到这么轻松过。」说这话的患者送来了李喆从医生涯中第一面赠予个人的锦旗。
*患者为李喆送来锦旗
这位患者从 15 岁就开始治疗,5 年多的求医过程中得到过很多不同的诊断,比如抑郁症、精神分裂症、双相情感障碍等。
反反复复的治疗效果并太好,最终她来到华西医院就医。李喆根据患者病程,重新进行症状梳理和量表评估,根据患者的表现和量表评分,修订了患者的病因是强迫症。
治疗中,李喆对患者进行基因检测,「通过基因位点的监测,发现哪种药的疗效最好、不良反应最轻、代谢也是最合理,提供精准治疗,避免进行经验的选择。」根据基因结果确定的治疗方案让患者得到了非常明显的改善。
「很多时候患者的一句话,就能够认可你的治疗效果」,这句话让李喆记忆犹新。
近年来抑郁的发病率明显升高,根据 2019 年「全球疾病负担研究」 的报告,抑郁障碍在精神障碍中的疾病负担占首位,在中国所有疾病的疾病负担中抑郁障碍排名第 11 位。
现在,李喆的门诊中抑郁障碍和抑郁状态的患者占据了 70%。「从全球范围来看都有这个现象,生活节奏加快、需求种类增加、评估工具的完善和人们对抑郁的重视都是抑郁症患病率高的原因。」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国内抑郁症患者呈现年轻化的特点。时间倒退 20 年,医院很少有 16 岁以下的患者。而依据心理卫生中心的统计,现在 12-16 岁年龄范围内的患者已经达到 25% 左右,即 1/4 的儿童青少年可能存在抑郁障碍。
「儿童青少年的抑郁症患者有别于成年人,成年人会感受到情感的压抑,而儿童青少年会感到原因不明的烦躁,还会出现非自杀性自伤,通过自残发泄情绪。在儿童青少年的抑郁症当中,双相情感障碍的检出率也非常高。」
李喆表示,很多患有抑郁症的儿童青少年在家庭中从小情感被忽视,或是在教育中受到霸凌等事件。
如今教育部明确将抑郁症筛查纳入学生健康体检内容,李喆表示,这说明无论是国家、社会、学校、家庭各个层面都越来越关注儿童青少年的心理问题。纳入体检的名单对抑郁症早期识别、后期评估干预体系的建立,带来了一个前期的实践。
消除精神疾病中的病耻感
对精神卫生医师而言,学会共情和接纳很重要。
李喆从来不把精神疾病的患者叫做患者,总是和他们强调:其实我们之所以住院,只是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而寻求专业人员的帮助。通过住院学习到一些知识,帮助你应对后续的人生经历。
精神疾病的患者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病耻感,很多患者和李喆交流时表示,宁愿身体得病,也不宁愿被诊断为精神有病。
对于年龄太小的患者,李喆表示,一般不太会去给他下抑郁症的诊断。「因为太小年龄的孩子表达情绪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很多问题不是很典型,容易有很多误诊。可能是注意缺陷、多动、神经发育迟滞或者自闭症,还可能是应激或创伤,所以一般我们会诊断为童年期的情绪障碍。」
这个定义是提醒父母需要去随访,「随访很重要,对精神科医生往往只能看到患者一个时间点和以前的问题,但以后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其实是不清楚的。所以说我们需要半年到一年纵向的随访,最终来明确诊断。」
*李喆在与患者沟通
临床上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抑郁症患者的父母都有心理防御机制,会带孩子去看很多的医生,总希望有一个医生能够认可他的孩子不是抑郁症患者。因此,李喆表示对父母的健康教育很重要:第一,抑郁症是一种疾病,第二,它是可以被治疗的。
在精神疾病治疗中还有很多误区,有一些患者愿意来就诊,但是当医生告诉他疾病可以通过药物、心理治疗、物理治疗得到改善的时候,他们拒绝治疗,认为可以通过自己调整去解决。
「但是患者的自我调整仅仅是短期有效,或者是刚好跟抑郁症的自发缓解所重叠带来一个假象,并没有真正的、彻底的有效果。」
《中国抑郁障碍患病率及卫生服务利用的流行病学现况研究》表明,抑郁障碍患者社会功能受损明显,但卫生服务利用率却很低。在精神卫生专业机构就诊的抑郁障碍患者中,仅有 7.1% 的患者得到了充分治疗。
李喆表示,在治疗当中需要去明确一个观点,心理问题肯定是长期的治疗,而非短期的治疗。这需要对来访者告知治疗需要耐心,因为前两次、三次可能只是了解情况和建立关系的过程。
对于抑郁症家庭而言,只有理解和共情后,家长才愿意去寻求专业的帮助。相应的,精神科医生也需要去了解患者和家人的需求是什么,想解决什么问题,「我们需要去理解他作为父母的感受。如果仅仅去关注疾病的话,我们往往忽略了人的功能和诉求,忽略了他家庭面对的负担。」这也是治疗一个人的含义。
李喆表示,作为青年医生要谦虚、平和,抱着学习的态度去面对自己的工作,面对每一个患者和他的家庭。
在治疗当中李喆经常告诉患者,一定要去计划未来的生活和规划。而李喆也早已为自己做好规划:
在临床上,他正在研究如何通过人工智能的方法更好帮助患者早期诊断,并预测后续的治疗效果;
在教学上,李喆希望把自己的经历和感悟更好地传递给住院医生、研究生和进修生,帮助他们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
文章图片由李喆提供
本文作者 医学界 万顺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