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精神卫生日,温州康宁与医学界合作,对话三位儿童青少年心理专家,呼吁:关注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除了建立家庭、学校和社会联动参与的健全社会服务体系外,最应该给孩子们的是更多理解和爱的空间,和更多能倾诉、情绪疏导的渠道。
16 岁时,正在读高二的洋洋第一次到精神科就诊。
他仍然记得医生的两句话。一句是「你怎么现在才来?」;另一句是向父母宣布「重度抑郁」的诊断结果。不同于父母的惊讶,听到这两句话,洋洋总算松了一口气:「至少有人告诉我,我不是没事找事,而是真的病了。」
从初二开始,洋洋就知道自己出现了问题。那时,他总是在学校出现头疼、肚子疼等症状,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和家长说话。在父亲看来,他是在「无病呻吟」,医院没少去,但一直找不到症结所在。
持续休学、紧锁房门、歇斯底里、自杀未遂……直到洋洋坚决要住进精神病院,父母才意识到「孩子可能出了问题。」
「儿童精神科挂号越来越难」
在我国,洋洋的情况并不是个例。
国家卫健委数据显示,我国约有 3000 万 17 岁以下儿童、青少年受到抑郁症等各类情绪障碍和行为问题困扰。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发布的《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则指出,我国青少年抑郁检出率为 24.6%,其中重度抑郁的检出率为 7.4%,检出率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升高。
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第二届「中国精神医学杰出青年医生」获得者、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副主任医师、研究员唐劲松认可这一调查结论。
唐劲松在工作中
近些年儿童精神科门诊量急剧增加,「挂号变得越来越难」,他门诊中近一半都是 12-18 岁的儿童,其中抑郁、焦虑、多动、厌学、网络成瘾等症状占绝大多数。
以抑郁症为例,儿童青少年抑郁症的发病率越来越高,国际上也越来越重视儿童青少年时期抑郁症的诊断和治疗。如果没有得到适时治疗,会极大地影响他们心身健康,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
浙江属于全国医疗发展前沿省份,民众的健康意识也更前沿。但儿童青少年心理问题对大多数人来说仍然是盲区,大量孩子得不到规范的系统心理治疗。与浙江一衣相邻的安徽省也是如此。
这一困境,第一届「中国精神医学杰出青年医生」获得者、安徽医科大学附属巢湖医院副院长刘寰忠看在眼里。他曾主导成立安徽省公立医院中首个儿童孤独症康复中心,从事精神医学临床、教学、科研工作二十余年。
刘寰忠在工作中
作为我国精神卫生领域的重要推动者和见证人,他亲历了儿童精神科从「没几个病人」到「一上午就接诊 52 例」的增长期。在他看来,我国在儿童青少年心理领域经历了不专业到逐渐专业、从业者由少及多、行业从不规范到相对规范的一个渐变过程。
但放眼全国,刘寰忠院长向「医学界」强调,目前我国的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建设工作仍需进一步完善。他曾发起过一次行业调查,结果显示:儿童精神科医生数量稀缺,专业性人员严重不足,社区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能力相对落后。
与孩子关系最直接的家庭是第一治疗场
儿童为什么会得抑郁症等心理性疾病?唐劲松研究员表示,大多数精神障碍的确切原因尚不清楚。研究表明,遗传因素、生理因素、心理创伤以及环境压力等,都可能与之相关。
当然,还与原生家庭息息有关。孩子从出生到成长,一些人格的结构基础最早期都是在家庭中形成的。有研究表明,很多成人精神障碍会始发于儿童青少年期或源于儿童少年期的经历。但多数时候,向外人解释清楚心理性疾病并不容易,即便是父母,也很难与孩子共情。
「比如曾有位患儿,初二的时候年级前几名,她妈妈就觉得要保持住这个状态,就让她花更多的时间去学习,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少。后来产生头疼等躯体性反应,到了高三出现严重的情绪问题后才被确诊为重度抑郁。」
以爱之名,家长对孩子的控制可能无孔不入。「除了抑郁,现在厌学茧居的孩子也不在少数。」 温州医科大学附属康宁医院副院长叶敏捷院长告诉「医学界」,因为在我国,父母更关注学习成绩,所以这部分孩子的就诊比例很高。但其实很多时候,当孩子说「我心情不好」时,家长会说「小孩有什么心情」,等真的发现问题时,孩子的症状可能已经比较重了。而这时很多家长往往就寄希望于医院。
孩子低头不语,叶敏捷趴着讲话引导他开口
「『把病孩送进医院,就能出来一个心理健康的孩子』,很多家长都希望如此,这当然不可能。」 叶敏捷院长表示,现在大部分家长对孩子的养育很关注,但忽视了孩子看不见的内在生命的生长曲线。如果父母发挥功能,让孩子能够依赖,重新被养育,则孩子会得以重新发展。这也是一个父母功能修炼升级的过程。
但是,回到现实中,很多情况都是当父母不理解、学校不重视时,医院成了容纳孩子的最后场所。有时候,即便已经得到了专业诊断,孩子们的康复治疗是否能够在回归家庭、社会后推进仍然存疑。
究其根本,唐劲松研究员认为,一方面是家庭对心理疾病的认知不足,另一方面是社会缺乏行之有效的介入渠道。
学校预警和诊疗渠道至关重要
除了家庭,学校也是关键一环。根据儿童心理发展规律,青春期时的同伴关系开始变成孩子最重要的关系,而社交的主要场合就发生在学校。
唐劲松研究员表示,近四分之一的儿童心理问题最先源自于学校,除了最基础的社交障碍外,还包括作业多、成绩压力和校园暴力等,但具备相关知识的老师仍是少数。「而且预防和科普工作做得还远远不够。当孩子出现心理问题时,很多学校不知道如何应对,就要求孩子休学,只有医生开证明后才能返校。」
他还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学校要求家长带孩子到医院就诊,家长为尽快证明孩子没病,会直接向医生提出要一张「正常」的医学证明,忽略了诊疗过程。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医院也不好做。」叶敏捷对此的感受颇深,「对于孩子来说,家庭、学校、医疗机构是较为独立的社会单元,这造成了一个尴尬处境——学校、家庭和医院无法形成合力,干预和诊疗的渠道少、效率低。而且现有的心理老师很难满足不同层次学生的心理服务需求,家长、学校和医院之间应该建立专有渠道。」
基于此,温州康宁近年与当地教育主管部门合作,在当地推行「医教家」联合模式,即整合医疗机构与学校的专业力量,共同为学生心理健康和家庭教育提供多重干预,以促进学生的身心健康和全面发展。
叶敏捷院长认为,心理问题背后是儿童青少年内心冲突无法处理和对外呼叫的一种方式,预防尤为重要。
这也是「医教家联合」模式的核心功能之一,即通过建立以心理评估测量为主的筛查系统,在早期就及时介入医疗资源或启动转诊转介流程(只要学生需要,老师会立刻与康宁的医生联系,为学生开辟就医绿色通道,确保第一时间就诊),通过医院、学校和家庭三方进行联合治疗。
但这对沟通渠道提出了更高要求。「在治疗过程中,老师、医生和家长会始终保持沟通:老师可以清楚知道问题所在及治疗情况,医生也能获取学生的在校表现,知晓药物对学生的影响,更好地把握治疗效果和调整用药。」叶敏捷院长称:「我们会定期给学校老师做心理培训,融合教育、医疗,每年还要召开联合讨论会,学校老师、领导、医生、家长可以从不同层面讨论。家庭的担忧、学校的考虑、医疗的视角三方一起磨合,共同聚焦一个孩子。」
据悉,「医教家」联合模式已在温州等地实行多年,从单一的门诊求助增加为电话、校园和线上等形式,在普及儿童青少年心理知识的同时提高了患儿求助的可及性。
随着近年来互联网医疗的发展,距离温州市 137 公里外的临海市,一场「儿童青少年心灵守护行动」也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为近 20 万在校学生提供心理健康服务。
在上述医教联合模式的基础上,这场行动的特殊之处是把线上渠道与运营机制引进校园:定向投放一台智能心理服务终端机,为学生搭建可视化咨询平台。学生可以菜单式选择合适的医生或心理咨询师,获得全天候、专业、私密的心理咨询服务。台州中学专职心理辅导老师阳虹曾向《中国青年报》介绍称,该平台正式投放后,学生的使用体验普遍较好。
投放在校园的「心晴驿站」智能心理服务终端机
这也是温州康宁在社会心理服务上的新探索。「一方面,有部分学生不敢或不好意思跟老师开口,所以独自走进电话亭倾诉成为了他们很好的选择。这是对学校心理咨询资源、倾诉渠道一个很好的补充。另一方面,通过后台的三级预警机制,也能协助学校做好学生心理防治工作和心理健康筛查、评估。」
加快构建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社会支持体系
「青春之心灵,青春之少年」。今年的世界精神卫生日聚焦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倡导全社会关注、支持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促进工作。
近两年,相关政策措施仍在进一步完善。2019 年,国家卫生健康委联合多部门出台《健康中国行动——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行动方案(2019—2022 年)》;2020 年 9 月,国家卫健委发布《探索抑郁症防治特色服务工作方案》,将抑郁症筛查纳入高中及高校学生的健康体检内容。
对于国家政策的导向和社会对于孩子心理健康的关注度提升,三位儿童青少年心理领域的专家也有着更多的期冀。
刘寰忠院长:
政策只是第一步,还需要严格的配套监管措施。他希望国家能进一步明晰行业导向,由教育行政部门牵头,卫生行政部门配合,探索建立集筛查、诊疗、临床、愈后、科研的成熟路径,吸引更多专业人士参与儿童青少年心理疾病的研究工作。
叶敏捷院长:
建议要完善心理危机干预机制,在疾病早中期就调动医疗、教育等资源及时介入,实现儿童青少年心理问题的早发现和早诊疗。
唐劲松研究员:
号召学校要健全心理健康教育的预警、干预、转介、追踪与反馈机制,加强心理健康教育师资队伍建设,打通学校与家庭的沟通渠道,向家长普及专业知识。
关于未来,三位专家也共同描绘了这样一副蓝图:
儿童青少年将掌握更多心理健康知识,自我调适能力得以提升;家长树立科学的教育理念,帮助孩子正确认识和处理情绪问题;学校加强自身心理渠道建设,提供多重干预,以促进学生的身心健康和全面发展;医院形成成熟的诊疗模式,将医学科普带至更多角落;政府、社区等各级部门通力合作,青少年心理问题的发病率大幅下降。
他们呼吁,关注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除了建立家庭、学校和社会联动参与的健全社会服务体系外,最应该给孩子们的是更多理解和爱的空间,和更多能倾诉、情绪疏导的渠道。
文章来源:医学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