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随着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不断有援鄂医疗队赶赴武汉支援。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王振副院长临危受命,带领 50 名医疗队员飞赴武汉,驻扎多所定点及方舱医院,为一线医护工作者及患者提供心理评估及治疗服务。虽然身体需要承受高强度的工作负荷,心理需要承担巨大的精神压力,但他们不忘使命,希望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为医护人员及患者的心理健康保驾护航,清退他们心头由于疫情和病痛所带来的阴影,让每一个心灵能够在疫情之后健康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之中。下面,就让我们近距离聆听他们工作中面临的困难和一线工作时的真实感受,了解他们心理救治的方法和过程。
(图片:王振院长提供)
医患心理同治,筛查评估并行
丁香园: 除了病毒防控和肺炎救治,心理援助在此次「战疫」中也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很多包括您在内的精神科专家奔赴一线,我们了解到您目前在收治重症患者的金银潭医院工作,您的心理团队的主要职责是什么,能否分享一下您和团队在医院的工作感受?
王院长:本次我们赴鄂支援的心理团队共由 50 人组成,具体分为 10 组,每组 5 人,分别赶赴不同医疗机构进行救治任务,这些医疗机构中既包括定点医院(如金银潭医院),也包括方舱医院。驻金银潭医院的心理团队主要负责医护人员的心理评估和筛查,并对存在问题的医护人员进行心理干预。同时对于临床医师观察到有心理干预需求的患者提供会诊服务,每天我们都面临着许多会诊需求。
众所周知,金银潭医院收治的都是新冠肺炎重症患者,因此,这里的医护人员工作压力巨大,尤其是在疾病爆发初期重症患者都最先送往金银潭进行治疗,当时由于学界对于病毒的了解还不够深入,诊治面临着诸多困难,而这些未知的东西往往会引起人们的恐慌。尽管疫情初期防护资源极度短缺,但他们每一个人仍旧全身心地投入到每天的工作中去,无论是武汉本地医护还是第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援鄂医疗队队员,他们克服了很多困难,也做出了很多牺牲,所以我发自心底敬佩这些医护人员。
与此同时,我们也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国家既然把我们派来,我们就要做好心理干预和服务——首先保障一线医护人员的心理健康,因为如果他们倒下了患者就会失去坚实的依靠和有效的治疗;其次我们要为患者的心理干预做好服务,他们的身体已然经历患病之痛,我们就要尽量减少继发的心理问题给他们带来的困扰,否则身体虽愈心仍有创就不能算作完全的康复;同时也要在工作中做好自我防护,因为我们会诊过程中往往要与患者近距离接触,如果防护不够被传染的风险相对比较高。所以我们进入病房前都是反复提醒、互相监督做好防护。最后一个感受就是欣慰,那些经过我们帮助的患者和医护人员情绪好转以后,我们觉得自己虽然冒着风险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线上线下沟通,团体个人疏解
丁香园:据我们了解,武汉收治新冠肺炎的医疗机构也分很多种,上海心理医疗队采用了哪些方式为患者或者医护提供心理辅导工作呢?
王院长:患者目前主要分布在定点医院、方舱医院及出院患者新增隔离点,我们主要负责定点医院和方舱医院,对接不同医疗机构后我们采取因地制宜的方式——线上线下干预同步进行,一对一和团体结合施行。
对于医护人员,多利用他们的休息时间,在一个虽然条件略简陋但布置相对温馨的房间,施行一对一干预。如果医护人员实在太忙,和我们工作时间对接不上,则通过扫描二维码进行线上初步评估,在其时间相对充裕时进行电话干预。
与患者进行一对一沟通需要进入病房中去,,患者也可通过扫描二维码与我们进行微信视频或语音沟通。对于方舱内部的轻症患者可以进行小团体治疗,这种治疗相对容易且高效。方舱医院配有广播系统,这也为我们的心理科普提供了便利的措施。所以从整体而言,方法很多,但需要根据医疗机构的具体条件有的放矢、针对应用。
(图片:王振院长提供)
何须鲜花赞誉,但求使命必达
丁香园:一线医护人员作为此次疫情防治的主力军,承受着更大的心理压力,甚至有医护人员觉得过度的赞誉也让他们产生了心理压力,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王院长:一线医护人员无论是在工作强度还是精神上的压力都是巨大的。疫情初期由于防护资源紧缺,为了最大限度充分利用好手头的资源,他们每次进入病房都是 4-6 小时起步甚至 6-8 小时,身体上承受的疲劳和压力可想而知;另一方面就是巨大的精神压力,虽然都做了充分的防护,但永远不敢说谁的感染风险是零,每一位医护工作者进入病区后都是冒着被感染的风险;此外,对于最先援鄂医疗队成员而言,这漫长的 40 余天难免产生思乡之情。诸多因素混杂在一起导致他们需要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
医务人员的付出和他们所做的工作,从一定程度而言,需要来自媒体、同事、家人、朋友适当的赞誉和肯定,但是过度的赞誉会给医务人员一种道德绑架的味道,让他们不敢有一刻的松懈,生怕自己做不好会愧对别人的夸赞,心理会产生更多的愧疚和担忧,这种情况下即使他们心中有负面的不满情绪也不敢或者说无法去表达,长期积压反而不利于他们的身心健康。其实对于一线医护人员来说,他们更需要的是实际的关心而非过度的赞誉,比方说:如何能让护士们获得更多的休息时间?援鄂队员如何能够早一点回家?对于他们的未来一些确定性的安排有哪些?最重要的是要关注此次疫情对医护人员造成的长期影响,尤其是疫情过后对他们的关注是否还能够持续下去?再上升一个层面来讲,我们的国家是否能够从制度和法律上加强对医护人员的关心和保障,真的让他们感受到持久的尊重、关怀与保护。
虽有焦虑担忧,亦要积极调整
丁香园:作为此次疫情防治的一线医生,您在疫情期间是否也有心理情绪上的变化?出现这些变化时您是如何克服的?
王教授:疫情之初我在上海,当时上海的控制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所以我当时主要的压力来自于医院防护的要求,避免职工及患者被感染,当时虽然有一些担忧,但是总体情绪还是比较平稳的。但当接到消息要赶赴武汉时,其实还是有轻微的焦虑和担心的,因为不确定武汉真实的情况和媒体播报的信息是否存在一定的出入。真正到了武汉后,压力骤然袭来,我们不仅要为自己做好防护,为患者提供心理服务,同时我还要保证 50 个人的队伍的整体安全。
说实话,直到现在,焦虑情绪还是存在的,和其他心理医疗队成员交流后发现我的焦虑程度还不算是最重的,而这种焦虑恐怕要一直持续到我们离开。所以为了保证队员的安全,我们要及时和各医疗点管理者协调工作人员进舱流程。尽管这种现实性焦虑要克服还是比较困难的,但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休息好,调整自己的生活规律,在能够休息的时间里充分地放松心情。
(图片:王振院长提供)
疫后心理重建,暂不能够松懈
丁香园:随着国家疫情防控工作逐渐取得成效,我们相信疫情将会很快结束。对于一线抗疫的医护、患者及家属、普通大众,您认为疫情结束后还需要做哪些心理健康教育方面的工作?
王教授:从近几天的新闻来看,目前全国疫情防护工作取得了不错的成效,连续多日多省新增病例数量都为 0,相信不久之后湖北以外地区就可以恢复相对正常的生活节奏了。虽然武汉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但好消息接踵而至,方舱医院陆续休舱,希望的曙光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在我看来,疫区一线医护人员在回归到正常的工作环境后应该可以自我调整,心理上逐渐康复,包括援鄂医务人员回到地方后,经过一定时间的休整后,现实因素的消除及刺激的减少,多数人还是可以通过自我调节恢复。少部分在工作中经历巨大心理创伤的医务工作者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进行恢复,也需要长期的心理咨询和治疗。
对于普通大众而言,一旦宣布疫情结束解除隔离,恢复正常的生活和工作状态后,大部分人对于疫情的焦虑都可以较快恢复。但是对于少数存在心理疾病风险的人群,由于这次疫情的诱发,可能需要专业治疗。对于患者本人,尤其是重症患者及其家属,在此次疫情过程中受到巨大的心理创伤,往往会发生持久的心理改变,向极端方向发展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因此要对他们进行针对性的干预。对于那些不知道该如何寻求心理帮助的人群而言,我们应当尽可能扩大心理科普宣传途径(包括面对面或者热线等形式),这样才能尽可能高效地让大比例人群尽快从心理不良状态中康复过来。
总结:
经常会听到这么一句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此次疫情中医护人员的行动真正诠释了这句话。而对于精神心理科医生,他们不仅需要承担一线医护人员和患者的心理辅导工作,同时也要面对自身或团队出现的心理问题,而他们能做的或许只能是自我调整。希望疫情能够尽快结束,也希望这些可爱的人早日回家。